心病三治

心病三治

心主血脉。与心脏相通联的大小血管，网络全身，血液的运行，无远不届，无所不达，兼之人体本就是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体，故心脏的病变，足以影响全身。反过来整体情况的异常，亦会影响心脏。因此各种心脏病的成因不一，变症多端，在治疗上须根据其不同的成因及病理变化，抓住偶重点予以调节控制。并针对由此而引起的内脏失调，加以扶掖或抑制，从而提高机体的自然疗能(先生语，指人体对外邪侵袭的自愈康复能力)，使之向有利于人体的方向转化。先生对临床常见的心脏病之三种类型(冠心、风心、肺心)，就其不同的病因病机，提出了各自不同的治疗侧重点，认为在中医的治疗上，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应当注重治气，风湿性心脏病应当注重治血，肺源性心脏病应当注重治痰，简言“心病三治”。兹分述如下:

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注重治气

冠心病约略可属古“胸痹”之范畴。其成因，是由于冠状动脉粥样硬化而致狭窄或部分分支闭塞，致使扩张性减弱、血流量减少所引起。一旦心脏负荷增加而对血液需求量加大，或冠状动脉发生痉挛造成心肌供血不足，就会引起气机阻塞、气滞血瘀，甚至产生厥痛，病势较为急迫，一般治疗上强调活血化瘀。乃因“痹”者，痞塞不通也。按照“不通则痛，通则不痛”的原理，选用扩张血管的通利方药，自能收到一定的效益。然而先生很少单一选用此类药物，特别不主张长期使用。他认为冠心病的病理，关键在于中枢神经的调节紊乱，冠状动脉的不自主痉挛即因此而起，而心肌之缺血、缺氧，以及心绞痛、心肌梗塞等也就随之出现了。且扩张血管之通利药物若用之过频，常有复发更频之虞。盖冠心病患者之血管，原已是一种病理的血管，其本身已丧失应有的弹性，血管壁之组织本身已很不健全，频繁地、长期地使用血管扩张药，必然会引起血管壁附着物的剥离脱落，极易形成栓子，嵌人心络，造成心肌梗塞。何况血管的驰张，自有一定的限度，强烈扩张之后，必有强烈之收缩，扩张越频繁，收缩亦越密。因此，先生在治疗本病时，强调重视调气药。“气为血帅，气行则血亦行”，气机畅达，则冠状动脉得以舒展，血行自然畅利。此即治疗冠心病注重治气之由也。其经验方“舒冠顺气汤”，以气药来推动血行，以调整心脏外周循环来缓解冠状动脉之挛急，目的在于“宣其血气，令其条达，而致和平”，亦寓整体观于其中。不论冠心病发作与否，当一般症情较稳定时，常用之。虽长期服用，亦无不良副作用。既可预防发作，又可治疗。多年的实践证明，确是“稳中取胜”之道。

舒冠顺气汤

柴胡6克桂枝9克香附12克乌药12克桃仁9克红花9克生龙骨 生牡蛎各30克 丹参12克 白薇9克赤芍9克甘草6克

方解:柴胡与桂枝同用，一以舒畅气机，一以温通血脉;以香附、乌药之调气，桃仁、红花之活血，合为疏通气血之要药。冠心病患者多有阳浮、失眠诸症，故用龙牡以潜之，则柴胡、桂枝升动之性可戢;加丹参、白薇、赤芍、甘草之清血解热，滋补缓急，对阴虚有热之人亦可施之而无忌。

此方与其他治疗冠心病方剂相比，较为注意理气，但又不过分使用芳香刚烈之品，所以药性较为柔和，在发病前后之稳定阶段，尤为相宜。如患者并无凝瘀不化之象，不必用大量破血化瘀药，毋使诛伐太过，使虚者益虚。

辨证加减:

(1)心绞痛:加延胡索9克，川楝肉6克，以理气止痛，疏肝泄热;痛甚加制乳没各9克或加制川乌4.5克。

(2)心区如压，肺气不伸:加青皮6克，佛手片6克九香虫9克，郁金9克，以行气消痰，散瘀止痛。

(3)面青唇白，脉迟自汗:加制川附子6克，红参6克。

(4)而赤脉数、溲黄:加黄连6克 黄芩9克;阴虚不足，酌加黄精、玉竹、首乌等。

(5)阳虚恶寒:酌加鹿角霜、黄芪、党参等。

专病论治

案一 库某，男，40岁。门诊号 99371。

1963年8月在农场劳动时发病，心痛如绞，每天发作7~8次。10月回乌鲁木齐医学院住院治疗确诊为冠状动脉硬化性心脏病心绞痛。出院后，因心绞痛仍不时发作，寐关。每晚仅睡7~8小时。故来先生处求治。拟舒冠汤加减养心定痛如下:

丹参三钱，当归三钱，赤白芍各三钱，桃仁三钱，甘草三钱，香附三钱，乌药三钱，枣仁四钱，远志二钱，夜交藤三钱，合欢皮五钱，茯神二钱，制没药三钱，木香二钱，西红花八分 柴胡三钱。另:安神补心丸1瓶，每服15丸一日三次。

服上方加减30剂，心绞痛从每天 7~8次减至0~3次。发作时间从每次1分钟减到不满半分钟。病发程度亦自重而轻。连续调理经月，此后半年未见重发。

案二 李某，男，49岁，经委物资局，门诊号 86652。1967年11月3日初诊。

在北京协和诊断为冠状动脉硬化，心绞痛。痛发彻夜不得眠。心悸不安，动则胸闷气促，面浮，足微肿，常服西药扩张冠状动脉药，要求中药治本，饮食起居正常。舌暗少苔，脉弦紧。

当归三钱，赤芍三钱，桃仁四钱，红花二钱，香附四钱，乌药四钱，柴胡三钱，牡蛎一两，丹参三钱，泽兰三钱，泽泻三钱，远志三钱，白薇三钱。九剂。心绞痛未大发、自觉症状消失。

按:该患者心悸气促，面浮足微肿，水湿不行，故先生于舒冠顺气汤加泽兰、泽泻，活血行水，减轻心脏负担;加当归行中寓补;远志《滇南本草》谓其：养心血镇惊，宁心、散痰涎。辨证明晰，用药恰当，故9服，而多年痼疾明显缓解。

此外，还有是兼证或兼病患者，当视之间关系，病之表里，据先后兼而治之。

如王延寿，男，65岁，哈密柳树泉农场供销部。1967年6月8日初诊。

从哈密来住友谊医院，诊断为冠状动脉硬化性心脏病，心力衰竭、慢性气管炎，特来门诊，诉咳嗽气短，痰不利人晚发病不得卧，纳食一般，寐安，脉弦滑。与宣肺豁痰，强心和营。

蜜炙麻黄钱半，杏仁三钱，贝母三钱，甘草二钱，苏子三钱，紫菀三钱，化橘红三钱，茯苓四钱，百部四钱，车前草八钱，远志二钱，枣仁四钱，冬瓜子四钱，三剂得平，眠、痰、嗽均松，再三剂，携效方归服。

按:本案以宣肺豁痰为先，痰湿化则气机行，气机行则心气畅，最后达到温心和营之目的。

风湿性心脏病注重治血

先生认为，风心病关键在于左心，特别是二尖瓣之瓣膜障碍(包括闭锁狭窄与闭锁不全)引起左心房扩张肥大，从而造成肺循环瘀血，结果是左右心室都扩大，最后出现心力不足，形成体循环瘀血，包括内脏瘀血。在以上一系列病变中，可出现心慌、气短、呼吸困难、胸闷疼痛、咳嗽、咳血，甚至可以出现浮肿、肝脾肿大、胸水、腹水等症状。其治疗关键在于改善心肺循环，促进外周循环通畅，从而达到减轻心脏负担，缓解心脏症状。因此，治疗原则当以散血通瘀为主，尤其是宣畅肺循环之瘀血，更为重要。因为肺为“相傅之官，治节出焉”，肺循环通畅，对改善全身血循环症状都很重要。先生自拟风心保安汤以治之。

风心保安汤

当归9克 白(赤)芍9克 蜜炙麻黄4.5克 桂枝6克丹参12克 桃仁、杏仁各9克，远志4.5克 枣仁12克 磁石30克 茯苓(神)12克

方解:本方较舒冠顺气汤少香附、乌药等理气之品，但增加了当归、麻黄，反映了风心治血及重视肺循环的本义。当归主血分之病，成无已《注解伤寒论·辨厥阴病脉证》当归四逆汤方解中说:“诸血者，皆属心。通脉者、必先补心益血。苦先人心，故张仲景治手足厥寒，脉细欲绝者，用当归之苦，以助心血。”本方当归通脉，为血中之气药;白芍镇痉止痛，功能缓急。归芍同用，活血调血，镇痉缓痛，对风心之血行不利有良好作用。麻黄、大剂量对心脏有抑制作。用，小剂量对呼吸功能有刺激加强作用，为开提肺郁、宣畅气血之要药。中药麻黄不同于麻黄素，前者为全成分，后者为人工提炼成分。麻黄素应用过频有害心脏，故为心脏之禁药。而平时所用带节麻黄，包含麻黄素与异麻黄素两种作用相反的成分，故临床小剂量应用，不会中毒，以麻黄开提肺气，加强呼吸作用，与桂枝相配，就有宣肺和营之功，有较强针对性。桂枝为芳香健胃、兴奋活血药，功能解肌和营。有宣通循环障碍，强心利尿之功。佐麻黄走肺脏，佐丹参走心脏，起到调和血脉、强心温肺之用。丹参功兼四物，合麻、桂人肺散血通瘀。桃仁镇咳通络，能破癥结，通大便。除瘀血，合丹参活血祛瘀，相辅相成。配润肺通肠止咳之杏仁，有消除瘀血、镇咳祛痰的功效。磁石镇静补血，能监制麻、桂之兴奋，而保留其宣肺和血之功。远志、枣仁佐诸药入血通络，入肺解郁，入脑安神，配茯苓(神)补心安神，可治心悸亢进。

总之，风湿性心脏病肺循环障碍，关键是瘀血痞塞不利，治法须强调“以通为补”，故当归、白芍活血缓痛;麻黄开肺去壅，桂枝调和营卫;丹参、桃仁破结化痰而祛瘵;枣仁、远志强心安神;磁石、茯苓(神)镇静平逆。比之人参养营汤、人参归脾丸、炙甘草汤、加减复脉汤、济生肾气丸之近期疗效，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辨证加减:

(1)咳嗽:加百部9克，紫菀9克，车前草 15 克。(2)发绀:加红花6克。

(3)心悸多汗:加生龙牡各 30 克，柏子仁9克。

(4)心区痛、胸闷:加香附9克，乌药9克，苏子9克，制半夏9克。

(5)纳呆:加苍术9克，川朴9克。

(6)失眠:加夜交藤9克，合欢皮 12 克，生龙骨 30克，生牡蛎 30 克。

(7)痰多易咯:加制半夏6克，陈皮6克。

(8)痰粘不易咯:加冬瓜子 12 克，瓜蒌皮9克。

案一 陈某，男，15 岁，邮电一厂学徒。1967 年2月14 日初诊。

区医院检查诊断风湿性心脏病，I级(二尖瓣、主动脉瓣狭窄及闭锁不全)。久治不愈，嘱中医调理，服补气养心方，不愈;乃来门诊。诉心区苦闷，心慌，气短，有时咳嗽，纳呆、苔脉俱正常;予风心保安汤加减:蜜炙麻黄钱半、桂枝二钱，白芍，当归，桃仁各三钱，杏仁三钱，甘草二钱，丹参三钱，香附三钱，乌药三钱，紫菀三钱，远志二钱，茯神三钱，连服十二付，咳平、心悸、气短愈，心区痞闷除。又诉视物直线看，一般正常，但两侧轴线斜视即不能看见，时发亦时自愈。索处方:苍术四钱，黑芝麻一两，决明子四钱，茺蔚子…钱，生龙牡各一两，枸杞子三钱，女贞子三钱，当归三钱，赤芍三钱，丹皮二钱，白薇三钱，桂枝二钱，桃仁三钱。服六付视物好转，但心脏病又发，仍服风心保安汤加减又见效。一医改用归脾汤，不太适，仍用前方，又自适。遂经常以此方加减，发病时服，病解时停。病情稳定。

案二，周某，女，45岁，长江路 45号，1966年9月19 日初诊。

去年住铁路医院三个月，诊断风湿性心脏病，今年心悸、心慌、足肿、小溲少，咳嗽，气窒有痰，脉弦细数。风心保安汤加减:

蜜炙麻黄钱半，桂枝两钱，当归三钱，赤芍三钱，桃仁四钱，杏仁三钱，红花二钱，香附四钱，乌药四钱，远志二钱，枣仁四钱，合欢皮四钱。六剂咳平悸减，再六剂症愈。

肺源性心脏病注重治痰

肺心病绝大多数由慢性支气管炎并发肺气肿发展而来。所以支气管粘膜炎变增厚，粘液腺增生肥大，分泌亢进，引起痰饮潴留于支气管内，造成支气管半阻塞或阻塞，实是本病发生之关键。故肺心病“标在心，本在肺”。急则治其标，强心以控制心力衰竭原是要点，但病本在肺，脾气不宣，痰浊不化，则氧气来源竭绌，而心力衰竭难支。所以先生认为，宣肺达痰乃是治疗肺心病的根本，自拟三子麻部汤以治之。

三子麻部汤

炙麻黄6~9克 杏仁9克 桃仁9克 苏子9克 葶苈子9克 冬瓜子12克 旋覆花9克 代赭石15克 海浮石15克磁石30克炒枣仁12克 远忐6克 蒸百部 12克车前草24~30克 化橘红6克 生甘草3-6克

方解:麻黄宣肺平喘，凡心肺痰气壅遏者多用之。先生常与麻黄根同用，治疗慢支、哮喘、肺气肿等呼吸系统疾病，一开一合，有调节肺气之功效。麻黄根还能缓解麻黄的副作用，这是在古人认识基础上的发展，经上海市第一结核病医院长期使用，确有较好效果。详见第三章《哮喘证治》篇。

方中杏仁降气之上逆，桃仁化血之凝瘀，两仁并用有止咳平喘之功。草苈子泻肺中之水气以定喘行水，对肺水肿者极为合拍，动物实验表明，葶苈子能增强心脏收缩功能，所以用于本病更为有利。苏子温肺下气开痰，冬瓜子清肺化痰排脓，两者合用对肺气壅塞痰涎不利者有良效。

本方意宗《韩氏医通》三子养亲汤而不用莱菔子，因其无积;不用白芥子，因其痰非寒饮，不在皮里膜外。改用管、苏、冬王子，对肺心病更为合拍。

此外，旋覆花、代赭石降气并治痰涎粘阻;磁石、枣仁、远忐，镇静强心并化痰;百部、橘红为化痰镇咳之良药;车前草既能镇咳，又能排痰并能利水;加海浮石润燥化痰，溶解粘液;甘草调和诸药，润肺镇咳。合而成方，既有宣肺化痰之功，又有强心利尿作用，适当加减，奏效自捷。(1)发热、痰浓、痰黄:加山海螺 24 克，蒲公英9克，银花 12 克，忍冬藤 24克;甚者加鱼腥草 15 克，败酱草15克;退热加白薇9克，柴胡9克，黄芩9克。

(2)伴高血压、喘汗不得寐:加麻黄根(与麻黄等量)。(3)伴肺气梗塞:加重桃仁至 15 克，冬瓜仁15克，加枳壳6克，苦桔梗4.5克，郁李仁9克 瓜蒌仁9克。

(4)伴肝郁血肿大:加柴胡9克，生牡蛎 30 克，赤芍9克，郁金9克。

(5)支气管痉挛，影响排痰时须用解痉药，麻黄改浙贝母15 克，酌加千地龙9克，玉蝴蝶6克。

(6)粘液分泌障碍(痰粘不利):加紫菀9克，白前9克，南沙参 12 克，白果(打)9克，或象贝母9克，前胡6克；

(7)痰涎阻塞气机，时时欲厥，又不能作手术者:加猴枣散 0.6 克，竹沥3毫升，姜汁少许冲服。

(8)心力不振、虚气上逆、时时欲脱者:加人参9克，蛤蚧尾4.5克，黑锡丹(包煎)9克。

(9)阳虚汗出发冷者:加制附片9克，以护其阳。

至于痰的辨证用药，除上述及一般寒热虚实的加减用药之外，浆液性痰加小蓟 12 克，茅根 30 克，苡仁15 克(多见肺水肿肺郁血);老痰粘滞如絮，咯之不利，加海蛤粉 12克，瓜蒌 12 克，瓦楞子 12 克;痰涎壅盛、大便闭结、内热口渴，加礞石滚痰丸、竹沥达痰丸适量包煎。

案一 兰某，女，76岁。

向有慢性支气管炎已 20余年，发则喘咳甚剧，气憋不足以息，喘逆不得平卧，喉间痰鸣漉漉，喀出困难，有反复咯血史，X光透视诊为慢性支气管炎，心肺呈老年性改变，频服中西药收效不大，西医诊断为肺源性心脏病。察其苔白腻脉弦滑，当责之痰火为患，与三子麻部汤加减。

蜜炙麻黄二钱，苏子三钱，杏仁三钱，浙贝母四钱，旋覆花三钱，代赭石五钱，海浮石四钱，磁石一两，百部四钱，车前草八钱，橘红二钱，冬瓜子四钱，葶苈子三钱，远志二钱，枣仁四钱。服后即喘平痰利，以后每发辄服此方，皆应手而效。

附:高原性心脏病医案一则

阿迪，男，26 岁，公路局。1967 年7 月 17 日初诊。64年在新藏公路高原上驾驶汽车出现心慌、气短、心律不齐，四肢浮肿，曾住过喀什、叶城等处医院治疗未效，出院诊断 --高原性心脏病，因来乌市求治。诉心区发胀、心悸时作，登高劳累即发，纳呆、头晕、脉来细数，每分钟 140次，本院X光复查未见心脏实质病变，苔净，眠食安。

潞党参四钱，当归三钱、远志二钱，菖蒲二钱，丹参三钱，红花二钱，生龙牡各一两，珍珠母一两，香附四钱，乌药四钱，桂枝三钱，白芍三钱，甘草三钱，小麦一两，大枣五个。

服药九剂，脉数减至 100 次/分，心律已正常，心区胀亦减，再九付颇相安，遂携方归喀什复工。

辨证加减: